祖父去世后的第二年冬,小姑出嫁了。嫁到故河口村天鹅大队三队,就是现今天鹅洲天鹅村三组。一户姓龙的人家。
龙家母亲高高瘦瘦,二十八岁就守了寡,年岁跟祖母差不多。养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二儿子,和女儿都安家了。小姑嫁的是龙家最小的儿子,叫七声。
七声是个老实人,长着一副紧扎的身子骨,人也英俊,说话声音洪亮,干活是把手。虽然家庭条件不好,但作为一个农民,自身条件还不错。那时女儿家找男人,都要身体结实、老实本分的,家庭条件倒在其次。就那时期,哪家的条件会好呢,将就得了。七声说起话来笑眯眯的象个孩子。心中似乎很快乐,快乐得象头猪。这么说吧,小姑父人虽好,但是头脑是没啥的,用现在的话说,是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
小姑这桩亲事是章伯婆做的媒。章伯婆是祖母在天鹅村搁的一位姐妹。因同着父亲的牌章字,而她男人又姓陈,这样的巧合。章伯婆与小姑父同住天鹅村,一个三队,一个七队。这两个队比邻,都在黑鱼浃畔。
据说浃里有一脚盆大的黑鱼,由此叫黑鱼浃。人一到黑鱼浃洗澡或打泡鳅时,那脚盆大的黑鱼就从水里哞地蹦出来,然后又喷的一下落进去,真是惊鸿一瞥。黑鱼浃畔田亩广阔,与天鹅洲湿地仅一堤之隔。养鱼摸虾放牛放娃,开敞得很。
小姑父虽然家境差,但人勤快,劳力又强,还地处环境好,想好的话,弄口饭吃不难,成一个家也能温饱。小姑若是嫁给他会是很幸福的农家主妇。章伯婆与七声的母亲要好,由此做了这个媒。
那年年初,某天下雨,姐们去祖母家找小姑玩,我也跟了去。看见七声在小姑房间。房间阴沉潮湿,还有些冷。小姑睡在床上,并没有睡着。七声坐在小姑床沿,用手揉着小姑胸前的被子。见我们进去了,小姑便从床上起来,半藏着身子在被子里。叫他拿东西给我们吃。我们坐了会,小姑也没跟我们说话,我们就走了。小姑原又躺进被子里去。七声又在揉小姑胸前的被子,揉得小姑脸色绯红的恩恩直笑。
路上,大姐便兴奋而又有些失落的对我们说:“不久小姑肯定是要嫁给那个叫龙七声的人。”真的就在那年冬天,小姑嫁给了龙七声。
小姑初嫁后的春节,是我们小字辈最快乐的。小姑回娘家来,带我们去给河那边的幺婆婆拜年。幺婆婆家也砌了新房子,据说九江叔叔也快结婚了,说了个非常漂亮的媳妇子。下雪了,我们还吵着要去幺婆婆家,是为看看那未过门的漂亮媳妇。小姑也好漂亮,穿着红色棉衣,围着黑,白,红三种颜色的条子围巾。四婶子也围一条长绒的红色围巾,绒绒的厚厚的在雪中飘扬,好不写意。
曾经我跟四婶子商量过,把她围巾分一节给我吧?四婶子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微笑,至今,我也未能得到那节围巾。这不,小姑总会给我一节的吧。小姑在雪地中,将围巾解下来围在我脖子上,也不肯分。那围巾绒绒厚厚的好热呼。象大雪天里升起了红火的大太阳。
小姑与小姑父的大靴子踩在雪地上噶咕噶咕响。那一种声响回荡在故道边的柳树林下。故道边一片冬日黄草的恢弘。渡船的老板穿着雨衣架着浆,将河水划得清响。那是记忆中小时候N次到幺婆婆家去的情形,可幺婆婆啥样子每想起来都模糊。但想幺婆婆家的蛋黄糍粑与黄豆芝麻茶,却一点都不模糊。幺婆婆温和的微笑着,比祖母还要漂亮。难怪九江叔叔也那么漂亮。
九江叔叔也围着条黑色长围巾,说不出的迷人。吃饭时还将碗在桌子上转了好几个圆圈,逗得我们开心大笑。张本叔叔家的女儿与鹿女、我一般大,叫兰儿。在沟里寻猪菜,听说我们来了,将那装满猪菜的篮子一甩,然后自个儿就蹦过沟来了。边蹦还边咯咯直笑,就那情形,似乎沟与阳光及任何东西,都阻挡不了她面见亲人的热情与决心。
然后我们就见到了九江叔叔的新媳妇子。一个穿着草绿色长绒衣的女子,脸白净得发光。或是被雪衬白的!她与小姑小姑父一起坐着说话,磕瓜子,喝幺婆婆泡的黄豆芝麻茶。幺婆婆的屋里打扫得真干净,即使火坑旁边也没掉一根树枝子。鹿女,我,姐们便与兰儿在幺婆婆屋前玩。屋前有条小路,小路往左走一两百米,然后经过一个小菜园就到兰儿家了。想当初,祖母与幺婆婆逃荒一担一挑,就将儿子儿孙挑到了这个地方。那时这里也一片荒芜,如今却已仟佰人家。原先一个村落的,现也被故河口奔岸分到了故道两边。我们一出生便知河那边有个幺婆婆,却不知她在故河口与祖母一同生活时的情状,也不曾听祖母提起。
小时候姐们都喜欢到野外去寻兔子耳朵菜,野外可看见那条蓝色故道与幺婆婆。倒不是为了寻好多菜。而是那条河好看,远看去似冒着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堤坡上开满了金黄色的兔子耳朵花,非常壮观。更神奇的是,幺婆婆总从那无垠的金黄中,从那冒着蓝烟的河边慢慢走来,象飘然而下的仙女。由此姐们就深深的爱上了幺婆婆。包括我以后也一样毫无逃脱的爱上了幺婆婆。
从幺婆婆家往兰儿家的小路上洋溢着绿,路边野菜中夹有兔子耳朵花。兰儿的母亲,也就是张本叔叔的老婆,我们的堂婶子,穿着件绿色棉袄,在火炕边纳着鞋底。据说她神经有些问题,清醒时还好,发病了,就口吐白沫,直往地上倒。可是今天的猪巅风病,没得治。那时人不知这是什么病,只说得了神经。堂婶子生过两个孩子,兰儿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可惜这个弟弟出世不久,他母亲便死了,兰儿也没了母亲。这是来年冬天里的事。那时见到兰儿的母亲盘着腿边纳鞋底边烤火,嘴里还哼着歌,情形似乎是幸福快乐的,怎会是个神经?没想来年再去兰儿家,那炕边坐着的婶子便不在了。不久后,我们的幺婆婆也吞药自杀了。至今我们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吞药自杀?
我们在幺婆婆家过了两夜,就与九江叔叔和他的媳妇子一同回祖母家,然后再一起去小姑家。去小姑家的乡路长又长,我们的腿都走酸痛了。那路也是七转八个弯,走进去了,走不出来。九九八十一条的弯来弯去,迷魂阵一般,加以路边树木又深,不是熟悉的人,十有八九会迷路。
九江叔叔的媳妇子也戴着条粉红色的长围巾。想当年,小姑,小姑父,四叔,四婶子,还有九江叔叔与他的媳妇子,正值青春年华,雪地里各自披着条长围巾,迎风飘扬,于我小小童年心中是何等的一种风采。望着他们,只望自己快快长大,也好戴那长围巾在风雪中飘然。
小姑家的饭很香,屋里屋外贴着大红喜字,只是屋子很小。夜深了,几个前辈在家说话,小姑门前似燃起了一阵阵篝火。据说小姑父的母亲在那烧纸钱驱邪。纸钱燃起的香气如烟味一样。是说小姑父有些不舒服吧,烧纸钱给那个女子,叫她让小姑与小姑父早些好起来。小姑与小姑父好好的,乍不好呢?那女子又是谁?难不成小姑父也有个如四叔一样死去的媳妇子?这实在是个谜。
第二早晨起来,雪停了,太阳照得世界一片雪白。雪还没化。我们在小姑家吃过早饭就回祖母家。回祖母家后,九江叔叔他们就回去了。可回去时,九江叔叔的媳妇子(那阿姨
)却不与九江叔叔走一块,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前一后的把那堤脚边的雪踩得嘎渣嘎渣响。小姑与小姑父在他们后头送他们,也将雪踩得嘎渣嘎渣响。堤脚下的杨柳树似在这嘎渣声中摇摆着身姿。故河口河滩一片苍茫,船还没有过来。那阿姨与九江叔叔在江边吵架,将雪踢得满地飞。小姑与小姑父劝了会,没劝住,就折身回祖母家了。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来年我们都希望九江叔叔再带那阿姨来玩,只是那阿姨一直没有再来。据说九江叔叔与那阿姨谈崩了。后来九江叔叔就带了另外一个阿姨来,只是这个阿姨没那阿姨漂亮,也没她皮肤白。九江叔叔不久就与另一个阿姨结婚了。
不几年,九江叔叔就成了一个农民样,再也没有雪地里的英俊洒脱风采了。再后一个赶秋季节,天高气爽的,九江叔叔大中午赶牛去浆田,中暑死在了田里。留下两个儿子,一个一岁,一个两岁。另一个阿姨与九江叔叔结婚两年就守了寡。直到抚养两个儿子长大成人成家,也未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