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吴汰与小姑的人生充满阴霾,但也不排除村上晴天阳光生活着的他人。好好生活着的人才格外喜欢吵架。饭饱酒足后无事儿干嘛!农闲不挑堤了就吵架,为个田界边也吵得要死。也因着集体做事,人多嘴杂。每每一吵起来,就不亦乐乎。
吵归吵,吵过不久,生产队的干部会将他们弄到一起,劝说两个人和好。轮到亲戚间吵架了,也一样。什么姑舅叔嫂的,吵不过三天,又说起话来。雨一下,农活一闲,便有某家的亲戚炖了鸡汤做个中间人,将吵了架的两人约来,边纳着鞋底边拉着家常,然后两个吵了架的人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中间人便说:“你们两个哪个小些或辈分晚些的,就先叫一声,算是对大的尊重。”于是年岁辈分小些的就先叫一声大些的。大的答应了,还要回叫小的一声。由此就算冰释前嫌,和好了。但也有吵得厉害,存气深的,别人劝解不过来。一劝,便有一方哼的一声:“就她,先叫我,我也不答应,一辈子不想跟她说话。”另一方也会说:“谁先叫她,我才不稀罕跟她说话呢!”
有喜欢吵架的妇人跟全队的人都吵高。跟谁都不说话。都不说话,又不是哑巴,所以就只有吵了,也算是间接的交流。而夫妻间吵架就不这样,越是遇见人劝,越是吵得起劲,甚至还打起来。
小时候,队里有个叫平珍的女人总喜欢跟自己的男人吵架。吵架的声音高极了。奇妙的是,我总把它与除夕之夜的鞭炮声联系在一起。因为除夕之夜的鞭炮能把人引入一个相对宁静安详的时空。那刻是不分彼此的。似乎女子与男人吵架,本也是不分彼此的亲密。只是别人参与了,就变了样。平珍边骂边啪着自己年轻而白嫩的大腿,把全队的人都吸引了来。搞得往后队里的妇人吵架,都喜欢啪自己的大腿。都不知道他们因什么吵,每天午休都要吵,在她屋檐的树阴下。人一来劝解,他们就打起来。越解,还越打得厉害,不解,倒是吵几下,就不见声音了。由此往后,大家都远远的听着,并不去劝解。
平珍扎着两把长辫子,两口子打起来,长辫子就如两把扫把在地上扫来扫去,地面的灰尘都被扫光了,洁净着。她的脸也是白嫩的,胸脯更丰满,身上的肉都水滑的。如此一个令人吝爱的女子,每天都要跟男人吵架,招男人打,真是奇怪之极。可吵归吵,打归打,队里开工的哨子一吹,他两又呼呼的去地里出工了。
平珍如今也还有几份姿色,两个女儿也成家了,她与男人都老了,也不吵架了。日子倒是平静得如水。都不知她可是还记得那些吵架打闹的年轻时光?
与平珍比起来,吴汰倒似另一个时光里的人。吴汰年岁是大些,但与母亲和平珍算是一个时代的人。吴汰却从不曾有过这样撒娇吵闹的时光,也仿佛从没年轻时。就这样一个老人,如今儿孙满堂了,却说着很无知的话。叫人哑然。鹿女是她的儿媳妇,当不会跟她计较。其实写到这里,我亦不想说。但就在昨天,她却那么伤了鹿女的心。又不得不说。
最近鹿女刚从小厂回青苔,有一段休闲时光。这个时候吴汰病了。由着前些日子腿痛,谋了一副民间膏药,没想膏药贴上去,腿不仅没好,还烂了。几个月都不见好。她乡下的几个儿子都不管她,也不是不管,而是痛恨。一再交代她不要谋那些民间的方子,不要乱用药,她总不听。前不久还烂过一回。其实也怪不得她老人家,风湿痛起来也难受。在她内心,还不是想把自己治好!
但这样烂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她乡下的儿子就把她送到了青苔镇。因为陆仔,就是鹿女的男人,我的姐夫,是吴汰最小最有钱的儿子。清明节陆仔与鹿女还回老家去看过她,没见多严重。这会也不见有多严重。但吴汰自己却认为非常严重,要死了。
于是陆仔就把她送进了市人民医院。她却怕得要死,一辈子生病,却从未住过院。还以为住院是住在她大女儿大月家。陆仔的大姐叫大月,在市里做临时工,租有一间小屋。大月姐说:“我家又不是医院,乍会住在我家呢?”吴汰便说:“原不是住你家,我一个人住在医院真是好怕,不住了,自各回去想办法死了算了。”
吴汰这样一说,她的儿女都急,啥子都不敢跟她多说了。
鹿女想大月姐在这里照顾几天,因为他们才回小镇,好些天家里不住人,房屋还没来得及打扫。但吴汰心中,却希望陆仔照顾她。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就是糖尿病发了,血糖太高,导致烂腿总不好,需要打胰岛素。医院有护士会照顾得非常好。可那病床头的铃声她不会按!其实也是害怕孤单,想自己最爱的幺儿子陪伴。可又害怕幺媳妇不同意。所以就在医院给鹿女讲了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