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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小姑的读书梦(1)
    戏班解散后,父亲就回到家中。在家安静的过了两年。其实那两年间,父亲也并不象乡下的男人每天都在家,只是回家的时间比从前多了些,一个星期次把两次吧。

    太阳西下,夕阳照得乡间小路一片绯红,树阴遮盖下的小路上,满是树叶的影子,那一种氛围是有些绿的摇摆与漂浮。父亲戴着麦草帽子,穿着兰色咔叽工作服,身材修长,脸色白净,神情沉稳而温和的从绿影摇摆中走来。

    那时故河口院落已成型,分做了四个大队,一个大队管着十或十多个小分队,人口或有几千。这四个大队分别是天鹅,河口,沙口与千字头。父亲是从某大队回来,父亲已被提拔到荆洲农学院当了技术指导。每年都要下乡。父亲并未受过农业科技教育,但天生的聪明,肯吃苦,肯钻研。父亲用炒熟的鸡屎当肥料,下了鸡屎的谷秧苗长得特别好,扯起来疼手,没有一根浪费。而未下鸡屎粪的谷秧苗,每扯过后都浮一层被扯断了的秧苗儿。

    每年下秧苗的时节,父亲都要外去当技术指导。那时对于这样的工作有个专门的称呼:蹲点。每每一蹲就是一个季度。但下雨可以回家,那是与唱戏不同的地方。那时三姐还不到两岁,鹿女与我还没投生。

    那两年亦是姐们感到最幸福的岁月。过年父亲也在家,不去唱戏了。除夕之夜更是快乐。父亲在堂屋中间用土砖做个火坑,把陈年积下的大树兜放在里面烧,屋里便燃起了旺旺的火。一家人围着火坑烤火,扯麻糖吃。

    可母亲熬的麻糖怎么也扯不白,大家亦不喜欢吃。就用母亲嫁来的那个白色有鸟飞的眯壶子装着,等到年过完,春天来了拿出来吃。春天的气候温暖高阳,麻糖在眯壶子里融成了一块,怎么弄,也弄不出来,想吃也是吃不到。急得汗直滴,恨不得将那小古董玩意子敲碎,真后悔除夕之夜没吃完它们。这便是母亲嫁妆小眯壶里藏着的故事。年年阳光普照,油菜花开的季节,同样的故事就发生。但最终那小咪壶里的麻糖到底怎么被姐们吃掉的,我真不晓得。姐们也从没说起过。

    就姐们记忆中,除夕之夜,父亲总坐在堂屋火坑旁,从天黑守到天明。(守岁是乡下的风俗。)每论从睡梦中醒来,都只见屋里亮着灯,燃着红红的火,还可听见父亲磕瓜子的声音。每论这个时候,她们心中就充满了温暖。仿佛在深山老林里有一个绝对安全的家,什么野豹豺狼都不会来袭。

    父亲过年不去唱戏了,就在家里跟姐们讲故事听。

    有年过年下大雪,河都结冰了,更不用说水浃及路间小水坑。走上去硬绑绑的,不小心会滑倒。水面用砖头敲都敲不破,砖头一扔一滑的好远。孩子们都喜欢在水面上滑冰玩。大些的水浃上停歇着群群野鸭子,一个七八两。随便药便可得千只。但人不得贪然,要爱惜生命,不要做故河口的熬七与柳游子等。

    故河口有个包水浃养鱼的农夫,叫柳游子,据说一夜药死了八千只水鸭子,吓得不敢再去水面了。他说,清晨起来,那冰窖的水面隔不了一步就有三只,褐色的身上还冒着热气。他在那里捡啊捡啊,一会儿就捡了一船仓,拉到集市上卖了八十块钱。然后剩下的,就让老百姓捡去了。故河口人都说他伤害了那么多小生命,是有罪的。

    熬七是故河口村叉鱼的,被他叉死的鱼不计其数,他都叉起了一栋楼房,一辆货车。那也是罪大恶极。据说某夜他叉的鱼将船都压沉了。那夜色朦胧的,水底倒清晰可鉴,鱼儿在水底下,熬七看得一清二楚,一叉不只一条,是好几条,就那样叉到黎明,熬七的船都装满了。用熬七自己的话说是遇见了鱼精,那些鱼儿都在对他笑。笑得他浑身发毛,再也不敢去河里叉鱼了……

    姐们听着只觉得毛骨悚然,吓得要死。躲去被子睡觉了。父亲就一个人在那堂屋中间守岁。而往年父亲最多只在家吃吃团年饭。什么玩狮子的唱地花鼓的玩踩人船的,都会把父亲叫去,参参师,摆摆阵势。

    他们叫父亲去参师的原因还在祖母。任何一个来故河口玩玩的,一听到有关祖母的传闻,没有不来参拜太师母。祖母那些会飞会蹲的哥哥们,一直被当作传奇在故河口流传。

    据祖母回忆,她的小哥,就是那个被人暗算的我们的小舅嗲,就是玩狮子的高手。冬天里下雪只穿件白衬衣,七八张并排摆着的桌子,腾的一下,就飞了过去。飞檐走壁是寻常事,飞禽走兽都不是他的对手。

    父亲自从戏班解散后,就不再去那些场面,请也请不去!就呆在家里或外公家跟外公说话,与孩子们一起走亲戚。说实话,姐们大的有七八岁,小的有两岁。父亲还不曾见过几次,也没时间呆一起。闺女们长得益发水灵,父亲竟一无所知。孩子们也少见到自己的父亲,但她们都知道自己的父亲会唱戏,人人敬重。这是孩子们素日从村人嘴里得知的,因着她们的聪明漂亮,走在路上也有人夸赞,开口就是:“章蓝的几个丫头,个个眉目清秀,真是斯文又漂亮,接了他的代。”

    故河口人称陈章蓝家的闺女为金花,一姐妹就一朵金花,两姐妹就两朵金花,直到后来就是五朵金花。再后来就是七仙女下凡。姐们无不困惑,私下谈论着:“为什么乡亲们总说我们象父亲,怎不说我们象母亲?”她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乡亲们眼中是个闷鼓佬。、

    父亲在家过年,姐们当高兴得不得了。一大早准备着,把破了洞的花棉裤用梭子缠住,缠得裤腿上起了疙瘩。缠得裤脚到了漆盖。穿在身上怪异极了。更是见不得外公外婆了。其实也不是这个原因,是下雪了,路不好走,担着孩子与家伙的父母带不动那么多孩子,要留大姐与二姐在家。

    姐们哪里肯依,祖母与小姑用尽了办法也哄不住。怎么打也没用。父亲担着一担箩筐,一头装东西,一头装三姐,前脚刚走,姐们后脚就跟上了。母亲急不过,拿根枯竹条子要抽她们。见此情状,她们就停下来,但等母亲一动脚,她们也就动了脚。哭得嗓子都哑了,只是不肯回去。望着远远的父母,走一程,望一望,保持着一个永恒的距离。这样几十里的雪路,两个小孩子硬是走完了。

    她一天到晚忙不停

    爬山涉水走千村

    一颗红心为革命

    送货宣传好热情

    要学春姐好榜样

    做个人民好后勤,好呀好后勤……

    这是父亲常唱的《送货郎》。姐们早就会唱了的。

    雪花飘落在茂密曲折的长堤上,堤道两侧的柳树随雪花飞扬,情形竟与曲中的几分相似。只是这春姐儿不是走千村,而是走外婆。姐们边走边唱,寒冷的行程覆盖着温白雪香,那是外公家的饭香,菜香与甜酒香。外婆把扳来的鱼盐好储藏,等着姐们来了吃,外婆用钵泊好了甜酒,参个蛋花子煮了,等着姐们来吃。这冰天雪地里的情形,于姐们来说就是洞天福地。那是外公与外婆为她们营造的桃源即景。

    待父母放下箩筐进了外公家,她们两也藏在门外不远的一颗树底下,向这边张望。外公望着白茫茫的天地,奇怪的问母亲:秋香,你的两个大的来了没?”母亲说:“没,先前要赶路来,被我打回去了。”外公说:“那就奇了,怎么树下站的两个娃多象我的两个外甥伢呢?”母亲一听惊了,忙出来看,果然是我那两个精灵活泼漂亮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