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洲的油菜籽一日日变黄,夏天的风吹响树叶,有如熟透的油菜籽倒入了谷仓。水池青绿的蒲扇荡开了,荡到了池边上,夹在青草缝里。鸟儿在风中平和飞翔,那一种鸣叫亦是温暖。多年前,当这一切呈现在故河口时,我的长辈们在做什么呢?
李歌满也非常关心父亲的婚事,在他手头已成就了一桩婚事。就是他的大弟子胡麻子。这个在外享有梅兰芳美誉的胡麻子,终身大事可是个难题。人们看惯他在台上的倾城倾国,待见到真实的满脸麻子,哪个女子不被吓跑。但有一个戏迷,也极爱唱戏,听说胡麻子还没结婚,就将自己的亲妹子许配给了他。
这个戏迷在青苔村下当会计,是个秀才,长得清秀,能说会道,毛笔字也不错,算盘打的是熟溜溜,在村下是个名人,叫余水国。
余水国家门前有条大沟,沟里有人放着盏扳罾子。有沟边人家的孩儿每到黄昏就蹦下水去洗澡。沟很长很宽,一直连着东方镇的鸭子湖。鸭子湖是市区最大的湖,湖边全是水田,田亩极为广阔,那里的人家很是丰衣足食,那里的孩子取名字也非常喜欢用水字,什么水国,水凤,水仙等等。
余水国在鸭子湖置有田亩,家境富裕,养有二个女儿三个儿子。老婆儿女都在鸭子湖跟随着他父母种地,他独在青苔村下当会计。过的很是风光快活自由。进馆看戏是常有的事。与戏班班主李歌满熟络得很。人都叫他余大公子。因他是家中长子,算是他家的天。那时乡下家里的长子就是天。他的话就是圣旨,没人敢不听。古时有句俗语叫,长哥长嫂当爷娘,说的就是这回事。这使得胡麻子的婚事很快就落实了。
余水国的幺妹子长得漂亮,个子也高。只是脖子臂膀上满是瘤巴,穿了衣服看不出啥,脱了衣服的确吓人。那些瘤巴是小时候被余水国不小心用开水烫的。那时的女孩儿在大人眼中真不算数,随时都可烫死饿死烧死。烫了也没治疗,就留下了那些瘤巴,且随着年龄越长越大。由此余幺妹一直很自卑。羞于见男人。二十几了还没人家,更别说嫁人了。余水国的其余两个妹子都嫁了,一个嫁的是医生,一个嫁的是搞修理的。都不错。余水国心里一直对此妹子很歉疚。当得知胡麻子未婚,就立刻把她许配给了胡麻子。
李歌满非常满意,胡麻子也很满意。人家身上有瘤巴,自家脸上有麻子,配着不吃亏。两个年轻人见过几次面就结婚了。谁也想不到胡麻子往后会成为我们的外姑爹?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胡麻子的老婆嫁给他后,那些瘤巴日渐消失了,胡麻子的麻子也消失了。夫妻两生了七个英俊的儿子,没有一个是麻子。也不唱戏了,就在家乡男耕女织,生活不知多幸福。
甭说胡麻子结婚那天多热闹,现在的老人回忆起来还记忆犹新。全市都轰动了。轰动的原因是李歌满在青苔镇搭了大台,免费唱了一天戏。还找镇上村下喜欢唱戏的姑娘们,上台与名角对戏。那时人们没什么好消遣的,这看戏唱戏就是最大的消遣。成山成海的人涌向青苔镇,简直万人塞巷。
这么大的场面,陈章蓝作为父子戏班的后起之秀,当要上台表演。青苔镇上村下也没几个人不认识父子戏班的当家小生陈章蓝。村下有个娇小玲珑的女子,上得台来与陈章蓝对唱《刘海砍荞》。音色优质,嗓门尖细,一听就是个唱戏的好料子,不唱戏可是浪费了。
她素日肯定是极喜欢唱唱的,要不怎么与名角搭配得那么好呢?正当陈章蓝如此想,台下已欢呼涌动,嚷着再来一曲。可女子却早溜下台去,怎么寻,也寻不着。
胡麻子的婚事解决了,肖只得的婚事又提上日程。陈章蓝尽管也到了可婚年龄,但凡事得有个大小先后。谁叫肖只得比陈章蓝大三岁的。正好胡麻子的内人娘家有个侄女,二九年岁,正待嫁人。她就是余水国的大女儿,秋香,读过夜校,练过戏,农活干的非常好,长的也漂亮。两把乌黑的长辫子,是人见人爱。想寻一个本性老实,有技艺的,门当户对的男子。
肖家尽管有些没落,但与一般农家比起来,还算殷实,起码衣食住行有保障。不象陈章蓝家啥都没有,徒见四壁,壁缝里还透着风。就肖只得与余秋香,这一提,还是不错的一桩婚姻。李歌满非常中意,连安排肖只得去相亲。
肖只得去余秋香家时,陈章蓝正好去青苔村下办点事。于是两个人同路了。没想陈章蓝这一去,却坏了肖只得的好事,人家余大小姐没瞧中他,却瞧中了陈章蓝。胡麻子待他们回去后,问询余秋香。余秋香便甩着她那两把乌黑的长辫子说,自己瞧中了那个随来的小子。胡麻子一听,急了。陈章蓝不仅比她小三岁,且家境贫寒,还是老大<其实大姑才是老大,可那时女子在家算不得人,是别家的人>,父母又有病,下面拖着一哈喇子的油瓶罐,屋还是个柴棚,家里连张象样的床都没有。胡麻子确也喜欢陈章蓝的人才,但要说与余秋香婚配。有些为难。于是就将此事与他师傅李歌满禀报了。
李歌满很高兴,于是禀告祖母。祖母也很高兴。俗说女大三,搬金砖,求都求不来,她就比祖父大三岁,有了先例,没啥不合适。于是祖母忙托胡麻子去做媒。胡麻子又忙不彻的到余秋香家对她说:“我是长辈,你的姑爷,啥事都要跟你说在前面,那个跑堂的,人才是有,但家里的确穷,去了就是没屋住,住窝棚的,没得饭吃,喝稀粥加野菜的,睡觉也是没得床,睡地板的,家里还有一长条拖油瓶,既是长兄也是爷娘,不知哪天可见天光日月的。你不怕,就嫁给他吧。而那青衣呢,家里只有两兄弟,有房住有床睡,有钱用,一生都不愁吃穿的,你自思忖好了,再回我。”
没料余秋香毫不含糊的回过胡麻子说:“姑爷,我都思忖好了,就那跑大堂的,我嫁他,一生的幸福,没得床睡,没得屋住,做得来的,那一长条拖油瓶的会长大的,俺每天都可见到他,他就是我的天光日月。”
于是余秋香就这样嫁给了陈章蓝,成为了我们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