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出生于一九四二年。童年是在旧社会度过的。大姑说佬东是直眼睛。佬东就是日本鬼子。日本鬼子在故河口田里乱串乱开枪,好些人都被无辜打死。但大姑有个经验,那就是日本鬼子的眼睛是直的,追一个人,只要你一转弯,多半可以逃脱。
很困惑日本鬼子的眼睛怎么是直的?
大姑无论什么时候,讲到大聋子爹挑着箩筐躲过了日本鬼子的枪弹子,就开心的哈哈大笑。大聋子爹被日本鬼子的枪弹子追得到处跑,稻谷田梗上踩满了他惊慌逃难的脚步。突然大姑对他高声的叫:“往拐弯处跑……”大聋子爹于是越过水田梗拐进了一条小道,日本鬼子失去方向,就找不到他了,由此躲过一劫。滚到沟里的箩筐都被打穿了几个窟窿。耳朵也被打聋了一只,真成了大聋子爹。
大姑是家里的老大,父亲又不在家。遇到那样年月,那样的家庭,童年当然多灾多难。父亲是戏台上可演各种角色的才子,而大姑却是个现实里多角色的能人。往后就是这两个人撑起了这个家,携着六兄妹和平安定的度过了多灾的童年,甚至和睦的一生。大姑的神奇还在用她的机智与才能解除了生的饥饿,死的威胁,解救了贫困中危难的家庭。解救他们频临生命危险的母亲。
大姑是祖母的长女,小名长儿,读zhang三声,大姑有个书名的,大家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也因大姑从未读过书。祖母一直叫她长儿,弟妹们都叫她大姐子。大姑只要回娘家,总会坐在二叔门前,望着前面的田地跟我们说他们童年的事。我们也喜欢听。
“你祖母那时病了,你祖父有哮喘,你叔叔们与你小姑都还小,就你父亲与我大些。全家靠着我们砍柴养活。我与你父亲每天在屋山头砍柴,砍好后,就与你父亲用牛车拉到集市上去卖.......
大姑总是这样开头。
“路途星光灿烂,我与你父亲,一个在前头,一个在后头。前头的说,你使劲的推呀,我拉不动了。后头的说,姐,我用尽全力了...前头的说,拉不上去乍办?后头的说,我再使把劲吧......突然肌理一声,牛车淤在泥潭里了......
我呼的一下跑到后头,给你父亲一巴掌,你父亲捂着脸,缨缨的,都不敢哭出声......
天贼黑的,星光暧昧。我与你父亲在黑暗中,等啊等,终于听到模糊吱嘎的牛车声,邻近的老农上市来了;我与你父亲哀求他们把车拉了起来。我与你父亲拼命的拉呀走呀,天亮时,终于赶到了集市。那时的冬天真寒,一车柴可卖七八角钱,每次卖过柴后,我跟你父亲都喜坏了,就到街馆里吃两碗咯哒,那味儿鲜啊......”
大姑讲着,一时哭,一时又笑了。
那时二叔门前的田地全是丁家的。丁姓人家是大户,他们家的小姐是千金,而与她一般大的大姑却是长工。干完活儿还要回家给弟妹们煮稀粥吃。每次一开锅,叔们就会对着厨房大声叫喊:“大jia姐子,多放点水罗,多放点水罗。”
为什么要多放点水?多放点水可多喝几碗,把肚子多撑一会。大姑于是多放些水,一锅粥一煮半天。总之柴禾还是有得烧。故河口的柴山成林成海。屋子是柴禾编的,凳子是柴禾做的,吃的喝的也是野菜多。其实那也不叫粥,就是白开水加野菜,中间混有几粒米而已,端在手里照得出人影子。这样一段时间后,大姑再煮粥,叔们又对大姑大喊:“大姐jia子,少放点水罗,少放点水罗。”长期喝粥,肚子胀大了,却没东西填补,喝下去不多久,几泡尿撒了,大肚子空着,饿得难受。所以少放点水,少喝点,不再把肚子撑大。
大姑见弟妹们这般饿着,煮着煮着就哭。心底发誓一定要想法子多赚些大米,让弟妹们吃饱点。可大姑实在太小,无论怎样努力干活,每天只换得半斤米,祖母一天倒是可换半升米。一大家子一天这点米即使喝粥也成问题。更何况祖母并不是每天都可干活。祖母的月子病,每月都发,发了就不能做事,躺在床上不能动,还要吃大米饭。否则病就越来越重,怎么都不会好。这样子如何是好?母亲去了,弟妹们怎么办?没有母亲,这个家还能维持下去么?大姑一想到她的弟妹,就哭着咬着牙关到好院落远方亲戚家去粜米。去抓药给祖母治病。
祖父的老家还有些亲人。前面写到过的几个祖父,都住在黄河院子。虽然很小便与祖父分开了,但毕竟还有着血亲。日子虽过得不富裕,但收几粒谷子还是有吃的。他们那里水稻多,每年都要赶秋。赶秋季节特别忙,所以大姑每年赶秋都去帮忙,然后粜些米回来。那可是全家人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