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笑尘?记得这个名字。
“你和蓝笑尘是什么关系?”果然,葛赛娅恨恨的问道。
展凤飞脸上一片茫然,但是心里越来越确定自己和那个叫蓝笑尘的女子有着某种微妙的关系。只是,为何自己在金主国里,没有听说到这个名字?
来到这草原上,反而屡屡听闻蓝笑尘。
而且,这个名字似乎总是触动心里某种东西,软软的,轻轻的落在心房的角落里,带着些许的哀伤。
“我也很想知道我和她是什么关系。”似乎是自言自语般,展凤飞喃喃的说道。
“真是可惜,偏偏你是展家的人,是那皇帝狗贼的走狗,又长得如此像那个女人,所以……”葛赛娅眼中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尖顺着展凤飞的喉咙划了下去。
她恨长的如此像蓝笑尘的女人。
那个害死她一家的女人。自小便看着阿娘每日落泪,怔怔坐在岗头,看着南方,喃喃的说着什么。
那时她年幼,只记得蓝笑尘这三个字。
后来,她乘阿爹不在的时候,翻到阿爹枕头底下压着的一张画像,一个女子,英气,干净,妩媚,又风情万种的脸上,五官深邃,神采翩然若仙,超凡入神。那时她一个小小的孩子,也看入神了。
结果呆呆的看着画像,没想到阿娘进来,看见画像脸色大变,将她毒打一顿,再小心翼翼的把画像放好,眼神中有她看不懂的感情。
直到晚上阿娘抱着她痛哭。对她说,因那画上的女子,将阿爹毁了,将阿娘的幸福也陪葬了。
那时候,她多傻啊。竟然看不出那个画上的女子便是阿娘日日念叨的蓝笑尘。
阿娘生平第一次喝酒,抱着她在温暖的帐篷里泪流满面。
她从未见过阿爹进入这边的帐篷来陪阿娘说笑,她想,也许是因为画上的那个女子。可是,那个时候,她丝毫也不恨那画上的女子,甚至觉得,为这样神仙般的人抛家弃子,舍了性命也值得。
但是,那夜之后,她再也不那也认为。
第二天早上,她睁开双眼的时候,看见阿娘睡在自己的身边,非常安详。但是,脸色却是青灰色的。
阿娘服毒自杀了。
她懵懵懂懂的看着阿爹料理阿娘的后事,到了晚上,才明白,再也没有人抱着自己睡觉,再也没有人给自己唱歌……
阿爹那一刻应该是愧疚的吧。因为从那之后,阿爹就对自己百般宠爱,娇纵着自己的性子。但是这些又能弥补什么呢?做再多的事情也换不回阿娘的笑容了。
那些日子,她无法去恨阿爹,只能把所有的仇恨都转移到画上的那个女子身上。
那个叫蓝笑尘的女子,她永远不会忘记。
葛赛娅的刀斜斜的划下,眼前的少女却并不躲避,只是眼神有些哀伤的看着自己。葛赛娅突然收回刀,冷冷的说:“难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不知为何,一接触到展凤飞带着些许迷茫的眼睛,她就无法下手,但是……
“如果杀了我,你能好受些的话……”展凤飞话还没说话,胸口就觉得一阵疼痛。原来肌肤被刀划开的感觉是这样的,好像看见大哥那日被匕首刺中的感觉,又好像,听到蓝笑尘名字时候的悸动。
葛赛娅冷冷的看着展凤飞有些苍白的脸,她想再刺的深一点,但是却发现只进入一寸的刀尖,再也无法挺进半分。
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手软,葛赛娅把刀抽回,转过脸去:“我最讨厌不还手的人,出去,不要再让我看见你那讨厌的脸。”
伤口流出血来,展凤飞丝毫不介意的用红衣斗篷遮住胸口。
原来,受伤的感觉不过如此,那些疼痛,都是可以忍受的。
展凤飞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阿娅还是不忍杀了自己,她还是可能接受自己。
也许是年龄相近吧,她对这个泼辣任性的女孩很有好感,不想她每日被仇恨包围。
葛赛娅余光看见展凤飞脸上的微笑,心里更加生气,原先伤了她有些愧疚的心理又都跑没了。
她怒气冲冲的挥着带着鲜血的刀,说道:“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等你伤好,我葛赛娅会找你一决生死。”
展凤飞斗篷里的手在胸前微微一点,勉强止住流血,她不想被小虎他们看见,否则自己会被罗嗦死吧。
虽然很想知道阿娅为何那样痛恨蓝笑尘,但是现在好像不是问的时候。
“那好,等我伤好……”展凤飞清亮的声音有一丝沙哑,虽然疼痛能忍受,但是身体还是背叛了自己。
葛赛娅看着她走出帐篷,有些嫌恶的将手中的刀扔的远远的。她竟然下不了手,那把戈本国牧刀带着身边,不就是要报仇的吗?
展凤飞也好,戈本国的狗贼也好,她都不会放过。但是为什么展凤飞站在她面前微笑的时候,自己手里的刀竟然挥不下去?
果然与蓝笑尘一样,是一个魅惑人心的狐媚女人!
更加讨厌她了。葛赛娅现在突然后悔,为什么没有用这把刀刺穿展凤飞的心脏。
小虎一见展凤飞出来,便忙迎了上来,问道:“没事吧?”
展凤飞摇摇头,脸色有些苍白,好在灯火暗了,她的肤色一向白净,小虎也没有多疑心。
其实这帐篷的隔音效果一般,但是小虎怕族长知道自己私自带展凤飞见阿娅,于是便离的远些放哨。他知道阿娅的武功,要想伤展凤飞,还是有些困难。
所以小虎并未发觉展凤飞遮盖在披风下的伤口。
“小虎,我累的很,骑了几日的马,现在带我去休息吧。”
展凤飞胸口一阵阵疼,她从小到大,身体非常好,而且身体的恢复能力和治愈能力都很强,但是现在也有些吃不住了,没有经过处理的伤口被早春的夜风一吹,就有些发抖。原先强行点穴止的血,现在也慢慢滲出些血水来。
“看我都忘了,你走了多天的路,该是累了。”小虎急忙带着展凤飞走到不远处一个帐篷里:“草原上的夜很冷,飞儿妹妹要是睡不惯,有什么吩咐,只管找我。”
展凤飞微微点头,在帐篷里,光线亮了些。小虎这才发现展凤飞额上滲出细细的汗来,小虎担心的问:“飞儿妹妹可是受了风寒,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展凤飞摇摇头,笑道:“这边的夜果然冷了些,不过睡下就好了,小虎你也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便去找你。”
小虎见她将斗篷紧紧裹在身上,以为展凤飞不适应这边的寒夜,便说道:“我喊人弄些热水来,飞儿妹妹温温手脚,睡下会好过些。”
展凤飞点点头,微笑着说道:“顺便帮我包袱拿来。”
看着小虎离去,秀眉一蹙,长长呼出口气,小心的揭开斗篷,发现胸口全染上了鲜血。
毕竟刀口和剑尖不同,虽然只是没入一寸,还在左胸稍上脂肪厚些的地方,但是伤口却有两寸长,皮肉翻卷的,煞是可怖。
不多时,有侍女拿来热水毛巾和展凤飞的包袱,她才清洗好伤口,从包袱里取出金创药,换了身新衣,这才松了口气,把那盆血水和血衣处理干净,自己也没多少精神的倒在床上。
伤口虽然上药了,但是还是疼的不能翻身,展凤飞一时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帐篷顶,想着那个叫蓝笑尘的女子。
这个名字,好像特别的熟悉,可是又无从说起,自己在都城十几年,交友广泛,却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为什么几天第一次听到蓝笑尘三字,心里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还有,展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阿烬要带着自己远走?而姐姐和苏格那边,是否也如戈本国所说。
自己本来想尽快回到展府,将这些事情都问清楚,但是现在却不想着急回家了。因为“蓝笑尘”三个字,让她隐隐感觉和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或许和展家也有着牵连。
敏锐的第六感觉告诉展凤飞,一定要先弄清楚蓝笑尘和自己的关系。
自己留在这里还有第二个原因,便是为自己和金主国平反名声。虽然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但是戈本国太欺人,她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而且这里的人似乎对金主国都抱着敌意,她一定要改变他们的认知,至少也要让他们知道,金主国的人并非冷漠无情,如他们所想那样。
虽然大哥千叮万嘱,自己不能多管闲事,但是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袖手旁观?
即便只是看见孩子欺负孩子,她都会上前阻止,更何况这种兵刃相见呢?
自己终究是改不了这种任侠尚气的性子,大哥要是在,一定又会骂自己的吧?展凤飞苦笑着摸着伤口,现在,她这里也受了伤,终于也知道大哥受伤的感觉了。
可是,他现在还在想着自己吗?那日匆匆的把她送走,又没有任何理由的让阿烬将她带走,大哥,他有顾及到自己的感情的吗?
虽然每日依旧为自己的笑容找快乐的理由,但是,每天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不知道是不是阿烬传染的,竟然想那么多无聊的心事。
展凤飞的眼皮越来越沉,依稀中,似乎看见自己站在远处微笑。
不对,那个长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不是自己。因为她微笑的再向自己招手,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展凤飞想上前去,却发现那个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空中。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飞儿……飞儿……
不要走……不要丢下飞儿一个人……不要……
展凤飞突然惊醒,发现枕边一片潮湿,她狐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有未干的泪痕。
自己……又哭了吗?
什么时候,变的这样脆弱?
真是讨厌这样的自己,似乎什么事情都无能为力一样。
展凤飞恨恨的坐起,牵动了伤口,又一阵疼痛。
她突然发现,疼痛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比清醒。好像胸口的疼痛昭示着自己还活着一样,好像在对自己说,苦难无非就是这样,咬咬牙就过去了。
但是为什么现在只觉得孤单?好像身边的人都渐渐远去,至爱的亲人也放逐自己,这种感觉真是难受。
伤口的疼痛是尖锐的,心里的悲伤是缓慢却绵长的,钝钝的压在心上,无法呼吸。
长长吸了口气,展凤飞看了看烛火,似乎睡了还没有一个时辰。
正在漫无边际的胡乱想着,外面突然喧嚣起来。
杂乱的脚步声从帐篷外响起,纷乱的人声,似乎夹杂着戈本国的字眼。
展凤飞睡了一个时辰,精神早好了起来,虽然伤口很疼痛,但是还是下了床,穿了件深紫色的外衣,也出去探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掀开门帘,便看见阿烬斜靠在帐篷外,似乎站了很久,肩上发梢都被露水打湿。
“阿烬?”展凤飞惊讶的问道:“你怎么站在这里?”
阿烬见展凤飞此刻出来,皱皱眉头,将手里的竹笛插进腰间,淡淡的说道:“今夜有些变故,我守在这边,你继续去睡吧。”
展凤飞看了看周围,帐篷旁边点着火炬,人们都跑去西边集合了,她也皱了皱眉头,说道:“刚才听见有人说戈本国,是不是他们又来捣乱了?”
“这些都不关我们的事,你继续去睡觉吧。”阿烬似是不经意的看了展凤飞一眼,说道:“最近没有休息好,脸色那么难看。”
展凤飞摸摸自己的脸,笑着说:“都是阿烬虐待我,好多天都没吃到野味了。”
阿烬深深的看了展凤飞一眼,转过头去,说道:“快进去休息吧,这边有我守着,你就安心睡吧。”
正说着,那边的人声又鼎沸起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正在指挥什么。
展凤飞也不多说,立刻往那边跑去。
阿烬急忙跟上,在她身边说到:“你大哥让你不要多管闲事,忘记了吗?”
“……我做不到。”展凤飞说道。
这不算多管闲事吧?至少在她展凤飞的字典里,没有多管闲事这个词,只有天经地义。这些,任是谁看了,都会站出来的,不是吗?
如果说世上还有公正平等四字,那么坚持这四个字的人,一定是展凤飞这样多管闲事的。
展凤飞站在人群外面,看见正中站着族长,他正一脸严肃的说道:“如今戈本国大约一万人集结在科赛山那边,离这边只有百里,若是他们突然发起进攻,我们只有数千人,去除老弱妇幼,顶多也只有千人能与之相抵抗。但是若是再后退,西边不到三百里,便是荒漠之地,所以为今之计,你们说是战是退?”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似乎拿捏不定主意。
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阿爹,我们不能再退了,如同丧家之犬,这草原原本是我们的天地,如果每日都躲闪度日,那么生有何趣?倒不如与他宣战,痛痛快快的拼个你死我活,也不辱没了我巴雅布族。”
此言一出,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展凤飞看去,正是葛赛娅说话。
她心里暗暗喝彩一声,果然是草原女子,性格刚烈非平常女子能比。
“不可!”又站出一人反对,正是小虎,他脸色凝重的说:“敌强我弱,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且这里有上千的老弱妇孺,我们拼了性命不就是为了巴雅布族的安定吗?但是如果巴雅布族都消失了,还有什么值得努力的?”
众人又纷纷点头,小虎也是言之有理。
葛赛娅上前一步,怒气冲冲的问:“那你说如何是好?难道还派人前去求和?”
小虎皱皱眉头说道:“或许只有这个最为平和的方式……”
“平和的方式?”葛赛娅冷哼一声,说道:“大家不要忘了,当初我们屈意求和,他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使者!更不要忘了,你们的妻子儿女是怎么受到戈本国的侮辱和糟蹋!家都没有了,还哪来的安定?与其处处受制,不如拼死一搏!”
众人议论的声音更加大了,似乎在想究竟站在哪一边。
葛赛娅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对小虎说道:“你从金主国过来,不过是个外人,又怎能为我们族人想的周到,如果怕死的话,回到金主国去……”
“阿娅!”族长出声制止,他早就考虑是战是和,虽然小虎和阿娅说的都有道理,但是阿娅也不该如此伤人。
小虎脸色微微一红,周围的人似乎因为“金主国”三字,更加偏向阿娅的说法了。
“如此关头,还分外人族人吗?”又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人群中走出一个绝色少女来,正是展凤飞。
她看见小虎好心却遭受如此待遇,看不下去了,于是便走了出来。人群中自动分开一条路,众人又是惊艳又是疑惑的看着紫红色衣服的少女。
展凤飞微微一笑,看到葛赛娅的脸色一变,她继续说道:“即便是外人,好心相助,你也不会领情,只是因为是金主国的人吗?”
葛赛娅脸色难看至极,她盯着展凤飞扬眉说道:“当初就是你们金主国流放我们,如今受戈本国骚扰,也不见你金主国边塞军士伸手相援,你们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上面说话?”
“原来如此!”展凤飞长声笑道:“原来你们巴雅布族气度如此之小,如今还念念不忘先皇的流放。我且问你,巴雅布族人大多是被先帝流放之人,几十年来渐渐组成自己的游牧民族,可对?”
众人不知道展凤飞想说些什么,虽然听到说他们气量狭小,但是从展凤飞半笑的口中说出,似乎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而巴雅布族的确是由先帝和金主国历任帝王流放到此的犯人,于是纷纷点头。
展凤飞见众人点头,接着又说道:“当初先皇先帝流放你们来这西北之地,大多都是怀着仁慈之心,许多可判死刑的罪行都改为流放,如此说来,你们非但没有感恩之心,反而一意孤行,认为金主国对不起你们,你们仔细想想,若不是当初先帝仁慈,你们如何现在还能站在这里?”
展凤飞在展府长大,自然知道金主国三代以来的君王都是比较贤明仁厚,又曾大赦多次,将一些死刑之人流放边疆,算上积德行善,让他们获得新生。
可是偏偏有些人太过偏激,特别是被流放的下一辈后代,有些是不清楚真相,有些是受长辈影响,总是对金主国的人抱着敌视。
众人听展凤飞如此一说,年长的人低头私语,频频点头。
“又有一点,展凤飞想请教各位。”展凤飞又说道,周围的人安静下来,听她继续说道:“戈本国频频扰乱,你们说驻守西北的边塞将士并不管你们,可是你们去求救过吗?草原如此广大,你们又没有去求救,他们怎么得知曾是自己同胞遭受如此苦难?或许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们受到侵扰。”
想起族长对她说的边塞将士坐视不理,如今又见他们对金主国的敌意,展凤飞自然知道他们的心理。一厢情愿的认为金主国不管他们死活,便把自己分离出金主国,但是遇到灾难的时候,又以为金主国在一边看着,却并不伸手。